博通经学 廉让齐家

发布时间:2025-10-10 09:00:10 甘肃省陇南中裕环保有限公司

清代大儒焦循曾写给他的同乡、阮元之从弟阮亨这样一副对联——书读秦汉以上,家在廉让之间。上联讲治学要专注经学,下联讲治家要做到廉让,其中既满含期许,也是焦循的夫子自道。焦循学问精深博大,阮元称其“于学无所不通”“于经无所不治”。请随我们走进扬州邗江的焦氏文化大院,一起领略这位读书人的治学治家风范。

循理而行 好学深思

从扬州城出发,驱车半个多小时,拐进黄珏老街曲曲折折的巷子,前面豁然开朗处,即为焦氏文化大院。

院子不大,青砖黛瓦,南面一间房中布设展板详细介绍焦循家风家训,北边三间房中以简单陈设复原焦循生活场景。最令人惊叹的,是陈列在书柜中的《焦循全集》,厚厚十八大本,计六百多万字。这是他一生的心血。

敬意油然而生,疑惑也相伴而来。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,才会让这个常年生活在偏僻乡村的读书人,数十年如一日在学问的海洋中矻矻不懈并终于结出累累硕果?

其原因,从焦循表字“理堂”中或可窥见一斑。

焦循自小就表现出“读书种子”的聪慧和执着,其家乡扬州邗江至今还流传着他8岁“‘冯夷’二字读得对、阮翁赏识定佳婿”的故事。“阮翁”指的是阮元的族伯父阮承勋,焦循与阮元交往甚密,都是清代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。

和大多数读书人一样,焦循早年也热衷功名,但好事多磨,直到39岁才考中举人,40岁进京赶考,出场后信心满满,结果还是榜上无名。失意之下,这年冬天,他匆匆返回扬州,二十多年求取功名不得,他深刻认识到自己“文章未解趋风气”,同时也发出“期颐山上鲤,富贵水中苴”的长叹,富贵与长寿均不可期,与其执着于功名,不如回归家庭、侍奉母亲,顺从本性、读书求学。

这个重大决定,是他放弃名利追求真我的醒悟,也是“循理”而为的自觉,最终促成了他读书治学的不凡成就。

扬州焦氏以《易》学传家,而《易》尤重“理”,强调“物无妄然,必由其理”“易简,而天下之理得矣”,即要按照事物的规律做人做事。受《易》影响,无论是法家的管子、本于黄老而杂以刑名的鹖冠子、儒家集大成者荀子等,都认同“循理”这个命题,到了东汉,《释名》直接解释道——“顺,循也,循其理也”。

焦循的名和字,小而言之是被寄予了生活顺顺当当的美好愿望,大而言之则是肩负了家族寄望他钻研《易》学、光大门楣的深切期盼。

回到扬州数年后,焦循用参加纂修《扬州府志》得来的酬金,在黄珏镇兴建了一座结构简陋、四面置窗的二层小楼,名为雕菰楼(今已不存),从此“读书著书恒在楼”,谢绝应酬,足不入城。

焦循读书,贵在执理。在他眼里,读书没有捷径,其“理”就是好学深思。他一生著述甚多,经、史、历、算、声韵、训诂、医学、戏曲无所不涉、无所不精。别人以为他聪颖异常,他却常说:“吾生平最得力于‘好学深思、心知其意’八字。”弟弟焦徵也说他求知一刻不停,“学有辍时,思无辍时也。食时、衣时、寝时、行路时、栉沐时、便溺时,凡不能学时,皆当即所学而思之。”

嘉庆二十二年(1817),焦循足疾“连月必发,每发痛彻骨”,兼之右臂痉挛加剧,深感命数将终。与死神赛跑的两年多里,他焚膏继晷,唯恐志有懈弛,每天睡得很晚,上床后还在思考某处应查某书,起床后对照检查,凭借顽强的毅力继续从事著述与研究,期间完成了《孟子正义》草稿三十卷约七十万言。

学以致用 化行邑里

“理”“里”同音,焦循晚号里堂老人,也以里堂为字。

里字从田从土,本义指乡村居所,引申为里弄巷弄、乡里乡亲。以里堂为号,说明这个土生土长的邗江黄珏人,关爱民生,关注邑里。

距离雕菰楼不远的北湖,夏末秋初,触目俱是湖荡,举步即迎清风,丰茂水草间,时有飞鸟嬉戏,自在往来。这个画境一般的湿地,近年来经当地政府修复,已成为扬州北郊重要的生态人文空间。北湖从历史走进当下,最主要的依据,就是焦循的《北湖小志》。

古今大学者,不仅关注世间的大问题,也常常留心身边的人事物。焦循就是这样一位学者,他注重收集整理地方文史资料。他的《北湖小志》记述了明末清初,北湖本身的情况和周围百里的古迹、忠孝节义人物的事迹等,详略得当,生动充实。阮元对此感叹:“使各郡县数十里中,皆有一人载笔以志其事,则郡县之志不劳而成矣。”

除了《北湖小志》,他还著有《邗记》六卷、《扬州足征录》二十七卷等;参与编纂嘉庆版《扬州府志》,承担了其中《山川》《忠义》《孝友》《笃行》《隐逸》《老释》《术艺》等七部分内容。这些带着温度的文字,为我们今天更深入地了解扬州、邗江、北湖提供了详实的历史资料。

戏曲是当时乡村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,也是传播儒家忠孝仁义价值观的重要方式。当时二、八月间,黄珏及附近村庄人家办大事、喜事,习惯请人唱戏,农人、渔家欢聚其间,访亲会友,听戏赏剧,好不热闹。

这些戏主要以京腔、秦腔、弋阳腔、梆子腔、罗罗腔、二簧调等地方声腔剧种为主,统称“乱弹”,又称“花部”。焦循喜欢看戏,“每携老妇、幼孙,乘驾小舟,沿湖观阅”。他评价这些地方戏“其事多忠、孝、节、义,足以动人;其词直质,虽妇孺亦能解;其音慷慨,血气为之动荡”,一言以蔽之,其中充满了乡里的善良、直白和质朴。

焦循独具慧眼,认为“花部”并不逊于当时在士大夫和盐商中流行的“雅部”(即昆山腔),“彼谓花部不及昆腔者,鄙夫之见也”。他的《剧说》一书,辑录汉唐以来近二百部书籍中论曲、论剧之语,而他撰写的《花部农谭》专门考评花部剧目,为“花部”正名。

焦循评论民间戏曲时提出的“一代有一代之所胜”的文艺观,直接影响了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。遗风流韵,如今当地还坚持举办戏剧节,在“里”上做文章,将地方戏名角名家请到乡里表演,深受群众欢迎。

除了地方史、地方戏,焦循也很关注地方事。黄珏远离扬州城,景色优美、生活安宁,“四月湖村泽草肥,桔槔声里鹭鸶飞,日长犬卧柴门静,馌妇携筐柳外归”,颇类世外桃源。不过,一旦遇灾,百姓生活难以为继。黄珏一带东、西分别邻近邵伯湖和北湖,汛期水灾尤其频繁,焦循深以为患。

嘉庆十年(1805)四月,他向地方主政者建议要对黄河、淮河系统施治,“必使数千里之形势括诸一心,数千里治水之成法深悉而贯通之”。次年五六月间,淮河泛滥,上游水纷纷倾入北湖,北湖下游堤坝却迟迟未开,百姓处于危险之中。时任甘泉县令在当时北湖一带“东北风烈”“浪高数尺”的情况下,既没有现场指挥抗洪,也没有采取积极应对措施以保障百姓生命财产安全。救灾无门的焦循,悲痛难忍,愤然写下《上河水灾记》,记录水灾肆虐中的民生惨象,更对地方官不以民生为念提出批评。作为经学大家,他对黄珏这块土地始终念兹在兹。

治生为要 廉让为本

家学往往与家风共同传承。扬州焦氏家风重读书、厚德行。焦循父亲焦葱曾说:“吾家世世以忠厚退让为法。”乾隆五十年(1785),焦葱病重,因担心日后子孙逼人还债或欠他人债不还而陷入无尽纷争,去世前还清自己的欠债,又将多年来他人欠自己的“数千金”欠条、凭据全部烧掉。

焦家本来殷实,甚至可说是富有,但到了二十多岁焦循主持家业时,父母相继病逝,加以连年灾荒,仅剩下田产数十亩,还遭人所骗被低价典卖,生活日见窘迫。焦循此后不得不外出当幕僚、训蒙徒,“以供一家口食”。

富而转贫,焦循感触良深。后来,他撰写《里堂家训》,第一句就是“儒者以治生为要”,强调要经营生计,使生活有基本的保证。如何治生,焦循认为有两个途径,一是“曰勤,曰俭,曰量入以为出”,他强调家庭花费要精打细算,考虑一年的日常家用、家庭大事、人情往来和疾病凶荒,不能逞一时之快而以“鲜衣美履夸耀于人”;二是“子弟必使之有业,士、农、工、商四者皆可为”,也就是要有固定工作和稳定的收入来源,至于工作种类则不必太过计较,读书、种田、做手工艺、经商等均无不可,决不能闲而无事,否则就会坐吃山空或者惹是生非。这样的治生观,实际上强调无论是否为儒,居家都要务实。

有感于此,他将父亲教诲自己的“退让”改为“廉让”。人生天地间,对于一些人和事,只能有原则谦让,不能无原则退让;对于财物,宁可直中取,不可曲中求。焦循知行合一,将自己主张的忠厚廉让落到实处,会试落第后,他以游幕、教书供养家庭,从不因达官贵人的厚爱而贪图意外之财,或谋求一官半职。

“家之不幸,莫如不肯教子弟。教子弟读书,不可不专,不可不严。”《里堂家训》反复强调,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子弟接受教育、专心读书。焦循对当时出现的一些关于读书求学的错误认识和做法很反感,称为“五可恨”:借口资质愚拙,不能读书,一可恨也;浅尝辄止,不能穷究经史,二可恨也;稍有长进就到处炫耀,三可恨也;参加府县考试偶有成绩,就自诩为名士,四可恨也;巴结权贵求官,“不顾生计,不实力读书”,五可恨也。

《里堂家训》还有很大一部分讲如何治学,如循序渐进、夯实根本、贵在创新、主治经学、态度谦逊等,都是焦循的经验之谈和肺腑之言。

值得一提的是,《里堂家训》除了讲自己甘苦,还说他人兴衰,不少篇幅是从历代典籍中辑录的家教经验,或寥寥数语,或详加论述,字里行间,真情实感,谆谆教导,语重心长。今天再读《里堂家训》,我们仍能感受到在被穷困与病痛缠绕的一生中,焦循持之以恒治学治家的精神力量。

为了纪念焦循,也为了更好地挖掘其家风家训的历史价值,助力新时代家风建设,扬州市邗江区将焦循嫡系子孙在方巷镇黄珏社区雕菰南街上的住所,改造为焦氏文化大院,成为扬州家风家训教育的重要阵地,自开放以来,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。

焦循将毕生精力用于治学与治家,其刻苦的精神、巨大的成就令人动容。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走出焦氏文化大院,让我们回味更多的,是一个普通人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有追求的人、一个值得敬重的人、一个不忘初心的人。(赵建国)